舅舅却再听到那个声音之后,神色大变,直接从树上跳了下来,瞬间便出现在天风身侧,伸手一抓,一个灵体随之而来。
那个灵体是一个鬼魂,舅舅并没有直接接触到她,但她却捂着脖子挣扎,好像被什么掐住了。
只见舅舅一声冷哼,爪形的手一摔,那鬼魂被摔在了地上。
“你是谁?”舅舅冷冷的问道,眼眸中又不可察觉的动容。
“你又是谁?”鬼魂好像并没有惧怕舅舅,还冷笑道,“你竟然还在这里苟且偷生。”
“你要找什么?”舅舅再次问道,这一次的语气却是缓和的下来,像是曾经认识眼前这个人一样。
“我在找什么?呵呵呵……我也想知道我到底在找个什么东西。”那鬼魂似乎有些疯癫了起来,起身,掩面,大笑,时而又悲伤,“我想,是在找回家的路?我想,我是在找一个归处?我想,我是在找古族的希望?可这么多年过去了,我什么都没找到,我甚至都已经忘了我是谁。”
家?怕是早已不在。
归处?或许有吧。
希望……如果有,他也不会忍辱数百年了。
舅舅心里想着,却没有说出口。
“你为什么不去投胎呢?”舅舅问道,轮回转世,是每个失去之人的宿命,“投胎转世,是你最好的鬼归处吧。”
“投胎?忘记,和再次死去,又有什么区别呢?”说着,本就苍白的脸庞,挤出了一丝笑容,看起来又一丝可怕,“你不懂。”
“或许吧。”舅舅似乎不想再多说,转身,就要离开。
“忘记……”天风听到女鬼的话之后,忽然之间又想到了母亲。
如果说,自己有一天将过去的一切都忘了,不记得自己的名字,不记得自己的故乡,不记得母亲和舅舅,甚至连自己经历过什么都不知道了。
那么,自己是不是也算是死去了呢?
不,死去之后,化作鬼魂,尚且可以记住,忘记之后却是什么都没了。
或许,忘记真的比死去更可怕。
“喂!”女鬼连忙叫住舅舅,“你为什么不去寻找复兴的希望?”
舅舅没有回答,直接跳上了树梢。
“一个忘了传统的古士,不配为古族人!”女鬼厉声道,声音听起来有些凄厉,有些恐怖。
舅舅的声音却缓缓传来,“自盘氏重开天地以来,古士便立于天地,来自骨血的信仰,如何忘?只是你不懂我。”
声音未落,舅舅的身影早已消失在了山林之中。
那女鬼似在哭泣,似在抱怨,可那一尘不染的脸庞上却没有眼泪。
“自古族盘氏劈开天地,女娲氏修补苍天,禹皇踏遍山川,神农氏尝出百药,我古族存在世间便已有千百万年,我虽因族难而亡,但至死不忘,我是古族之人啊!”
“我知道,这样的飘荡没有结果,甚至根本找不到什么,但我真的渴望在我忘记之前,看到古族的希望啊!”
“我明白,最好的结果就是被黑白无常抓住,转世投胎,要么就是魂飞魄散……可,对我来说,又有什么选择呢?”
女鬼也缓缓转身,本以为还存活于世的古士,都是以复兴古族为希望,但这次是真的失望了。
方才的所有对话都落入了天风耳中,舅舅和女鬼所有的神态表情都被天风看在眼里,他很清楚的感觉到了女鬼的那种无奈,他也曾在母亲死去的时候有过这种感觉,至今还很清晰。
同时,在他的内心又有了很多的疑惑。
关于古族,关于舅舅。
“喂。”天风也像刚才女鬼那样,叫住的她。
那女鬼转过半张没有丝毫血色,没有一分表情的脸,就连看向天风的眼神都是麻木的。
“我可以帮你吗?”当天风说出这句话的时候,其实他自己也没有多大信心,因为他才刚学会通幽,仅仅可以看到鬼。
那女鬼微微一笑,但在她的脸上看到的却是十分渗人。
天风看到这样的表情,不由得捏紧了手里的剑。
直到那女鬼飘走,他才松了一口气。
忽然,一股阴森之气猛然扑面而来,那张惨白的脸再次出现在了天风的眼前。
“如果你可以帮我找到一个人的话,我可以告诉你如何修习通幽。”那女鬼开口道。
天风露出了笑容,“好。”
那女鬼在这一刻也露出了温柔的笑容,“他叫我古钰。”
“我是天风。”
…………
浓浓的夜色笼罩了整个山林,伸手不见五指,仿佛在这无尽的黑暗中隐藏着无数未知的恐惧。
有的人,在这恐惧中害怕;有的人,在这恐惧中变强;有的人却把自己变成了恐惧。
窸窣虫鸣,空山鸟惊。
此时的天风却在夜色之下向着某个方向前行。
原本他是无法在这夜色中看清身边的路,但他幽通已经炼成。
何谓幽通?
神遇也!
既可神遇,亦可用神魂仰观宇宙之大,俯察大地苍生。
以此,周遭的环境在天风的眼中宛若白日。
古钰本就是幽灵鬼魂,加上她要寻找的人本就在她身上留下了太多不寻常的气息,借天风幽通之术,便可感知那人的方向。
“古族,我好像从没有在任何文献上看到过。”天风一边行走一边与古钰交谈着。
“因为古族早在那场崖山大战中被消灭了。”古钰用她那幽幽的声音说着。
“那你也是在那场大战中死的?”
“嗯,那场大战……”说着,古钰陷入了沉默,似乎不愿意提起。
见状天风也赶紧转移话题,问着自己关心的问题:“那我舅舅也是古族人?”
古钰一边走,一边整理着自己的情绪,“那场大战之外也有一些古族人活了下来,他们是没有参与大战的,你舅舅应该是那群逃离的人。”
言语之间有些不屑。
而舅舅的逃离,天风也觉得舅舅应该也是不愿意面对吧。
“你刚刚说的古族盘氏、女娲氏、禹皇和神农氏,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那些大神?”天风曾经看过的故事里,这些人都是很了不起的人物。
“他们不是传说!”古钰笃定的说道,“他们都是真正存在过的人和古族人!”
天风陷入了沉思。
从知道修行到这些故事里的人物变成他认知里真实存在的历史人物,他心里是极为震动的。
毕竟,母亲还在的时候,他们从不说起这些。
“倒是你,怎么学得了这古族的问幽之法?”古钰有些意味深长的问道,“难道你舅舅没告诉你这种修行在现在几乎是无法成道的吗?”
天风依旧一声不吭的走着,良久之后才回答道,“我没有天赋,也不是幸运的那种人。”
毕竟他在德化寺最开始的尝试,的确是无法做到轻易的问幽。
“对我来说,能够修行就代表着有希望,难一点没关系的。”天风这句话似乎也是在对自己说。
“我只是觉得你身上除了有一点寻常武夫的底子,完全没有一点修行之气,但你偏偏还会这幽通之术,着实罕见。”
“我也才刚学会。”
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来回聊着。
古钰给天风讲了一些关于古族的事。
但天风却猛然发现,这些事一一对应了自己曾经看过的故事,这比母亲承认故事即使真实还让他震惊。
心中的忐忑是在难掩,古钰却是没有点破什么。
两人就这样寻找着。
约莫子夜时分,他们终于寻找到了那个昏倒在地,和死尸无异的渔人。
在看到他的一刹那,古钰整个魂体微微颤抖,紧紧咬住了嘴唇。
明明早就知道他会这样,但在真正看到他因为精力衰竭、神魂涣散而昏迷的时候,内心还是忍不住百感交集。
“是他吗?”天风问道。
古钰点了点头,“用你的幽通之法,唤醒他。”
“我想知道他为什么会变得这样?”天风很清楚的感觉得到他的虚弱,如果把完好的人比作一棵扎根的树,那眼前这个人已然变成了一根浮萍,脆弱得好像随时都会被吹走。
“鱼葬祭法。”古钰闭上了双眸,似乎不愿意面对,却依旧开口说道,“当我即将魂飞魄散,他便以鱼葬祭法将我魂体凝固了下来。”
“鱼葬祭法?”天风心里一惊,曾经看过的书里,凡是有祭字的法术,皆是有代价的。
“他来自一个信仰水、尊敬鱼的民族,每当有鱼在他的家乡死去的时候,他们都会举行鱼葬,将死去的鱼葬在鱼冢之中,而鱼死后的水之力又给他们带来力量,因此他家乡的人都很长寿。”古钰陈述道。
“水之力?”天风从未听闻过还有这样的力量,猜测道,“难道是水中的灵力?”
“可以这么说,但这种力量不同于灵力。”古钰看着倒在地上的那个人,缓缓道,“这种力量可以滋养魂体,也可以洗涤肉身,却无法带给你任何实际性的力量。”
“这和信仰有关系?”天风问道。
古钰蓦然转身,对这天风说道,“因为这是种相信就存在的力量!”
煞白的脸庞,空洞的双眼,泼墨青丝凌乱飘荡,交领左衽的衣襟也虚实不定的动着。
方才还在沉思的天风被她这一转身吓的心跳骤然加快。
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吓着了这个原因,这句话竟然在他的内心掀起了不小的一层浪花。
却不容他细想什么,之间古钰唇齿交互,再次讲述道,“而他已经不止一次的为我使用鱼葬祭法了,而这次也是为我凝固魂体,导致了他这样。”
“之前为什么没有事?”
“因为这次用的是活鱼。”说着,古钰好神情有些变化,“活鱼在他们族中是大忌,所以他的魂魄也因此受到了诅咒。”
天风不明白这回有什么区别,因为他也曾吃过鱼,感觉没什么特别的。
他正要问什么,古钰忽然厉声道,“别说废话了,先救了他再说。”
“可我不会……”
“我说你做。”
答应了的事,自然要做。
随即在古钰的指示下,天风盘膝坐下,双手悬于渔人的身前三寸的位置。
“用你的灵魂去感知他的灵魂。”
天风体会着之前偶然幽通的感悟,内心渐渐沉静下来,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不存在了。
他能感觉到的只有无尽的黑,以及他体内一股莫名的力量在源源不断的流走。
此刻的他,彻底把自己的灵魂与身体隔绝。
一心全在问幽之中。
但是,在他没有注意到的背后,古钰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。